婚姻调查

中国式婚姻里,一个女人无爱的60年

作者:佚名 来源:网络 2022-05-17 浏览:531 我要评论( )

  这两年,总有年轻记者问杨本芬:奶奶,婚姻幸不幸福,到底靠什么呢?靠运气。这是她活到80岁,结婚60年得来的答案,你看也看不出,谈恋爱也谈不出,就是靠运气。80岁,成为作家

  这两年,总有年轻记者问杨本芬:奶奶,婚姻幸不幸福,到底靠什么呢?

“靠运气。”这是她活到80岁,结婚60年得来的答案,“你看也看不出,谈恋爱也谈不出,就是靠运气”。
中国式婚姻里
80岁,成为作家

刚刚过去的“三八妇女节”,杨本芬迎来了自己的82岁生日。

这天,她早早地起床,洗漱穿衣。墨绿色的棉服平整熨帖,棕褐色的短发纹丝不乱,衬得她的苹果脸愈发白净。钟点工煮好了面条,她慢慢走到餐桌边坐下,心中有一丝平静的喜悦——今天膝盖没怎么痛。

大约四年前,杨本芬的半月板动了微创手术,不幸遇上庸医。术后,绵延不绝的疼痛笼罩了她的生活,“躺着痛,坐着痛,站着痛,走也痛”。她痛到整夜失眠,只有服下安眠药才能勉强睡着。原本就小的活动范围更小了,去小区里晒晒太阳、遛遛狗都成了奢侈。大部分时候,她从早到晚都在屋子里度过。

多年来,杨本芬和丈夫章医生、博美犬毛毛住在南昌市青云谱区的一个老小区。

章医生快90岁了,有糖尿病,行动和思维都已很迟缓,需要人寸步不离地照护。原本,这些工作都由杨本芬亲力亲为——老爷子用惯了她,她总不放心别人来做。如今膝盖坏了,孩子们请来相熟的老乡做护工,再三劝她休息,她才终于舍得把自己从繁重的家务中解放出来。

吃完早饭,护工陪章医生出门散步,杨本芬半躺在她的专属沙发上,拧亮台灯,开始用iPad写作。

2020年,因为一本名为《秋园》的砖红色小书,已至耄耋之年的杨本芬突然多了一个新身份,作家。

《秋园》出版两年,加印14次,销量8万册,在当下的出版业属于相当亮眼的成绩。但她一辈子谦卑,总觉得自己担不起“作家”这个名号。别人喊她“大作家”,她羞得连连摆手,“哪里咯,我就是一个老太太”。

《秋园》是她60来岁写下的故事,关于母亲梁秋芳的一生。

母亲去世时,杨本芬也做了外婆,正在南京帮二女儿章红带孩子。消息传来,她悲痛欲绝,转念意识到,“如果没人记下一些事情,妈妈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将被迅速抹去,妈妈这一生经历过的艰辛困苦,也不会再有人记得”。

于是,在女儿家四平米的狭小厨房里,杨本芬开始写作。抽油烟机轰鸣着,灶头炖着肉,她坐在一张矮凳上,以另一张略高的凳子为桌,在一叠方格稿纸上手写妈妈的一生。

往事历历在目,文字如开了闸的水一般流淌在纸面上。一篇文章她习惯写上七八遍,是修改,也是发泄。稿纸积了厚厚一摞,足足有八公斤,被眼泪浸得皱巴巴的。

前半生为了生存,杨本芬做过许多活计,种田、切草药、当工人、做汽车零配件生意……都和文学无关。晚年初尝写作的乐趣,她食髓知味,一发不可收拾,写完妈妈的故事,又接着写哥哥、弟弟、乡间邻里的故事。从来不存在写不出来的情况,用她的话来讲,“心里满了,就从口中溢出”。

上个月,她出版了第三本书,《我本芬芳》,讲她的婚姻生活。书名是出版社的编辑起的,融进了她的名字,读起来也有力量,大家都认为很合适。只有她觉得太张扬,说不出口,“好像在夸耀自己一样的”,每每提起,仍只愿说“我的第三本书”。

故事的主体部分10年前就写完了,最早叫《女人生涯》。那年她70岁,刚刚学会打字,花500块买了一台二手台式电脑,每天坐在电脑前写“惠才”和“吕医生”的婚姻故事。

她从没想过要出书,写作只是为了解答内心的疑惑:这六十年的婚姻——大家眼中的钻石婚——的确也是固若金汤的婚姻,为什么她和他都没能获得幸福?

杨本芬和丈夫结婚60年,抚育了三个孩子。章家的三个孩子全都考上了大学,在八十年代的边远县城,是极其罕见的事。如今儿女事业有成,孙辈们也在海外接受了良好的教育,从外人的角度看,这称得上是一个幸福的模范家庭。

但杨本芬确信,这段“钻石婚”的本质是一个悲剧。她在书里写:“她有她的伤痛,他有他的伤痛。悲惨孤独的人更宜相爱,他们本该相爱的。但现在,一切都来不及了。”

不被看见的妻子

《我本芬芳》的开头,20岁的惠才在朋友家中第一次见到吕医生,“这青年单瘦,中等个头,上穿米色暗格纺绸衬衣,下着藏青色东风呢长裤,显得很是飘逸潇洒”。

那是1960年,三年自然灾害最困难的时期。为了活命,杨本芬不得不和母亲、兄弟分开,孤身一人离开湖南老家,在江西一座县城的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分校半工半读。

经过同乡介绍,杨本芬认识了五官清俊、衣着得体的章医生。初识不久,章医生便向她坦白,自己的家庭成分是地主。

当时,出身不好是人人忌讳的话题,不兴与外人说。她心里头一下子跟他亲近了,因为她也吃尽了成分不好的苦,“我们同病相怜,以为他会对我好”。

杨本芬和丈夫年轻时

懵懂的爱意确实存在,但结婚更像是个没有选择的选择。由于父亲是旧官吏,还有不到三个月就要毕业时,杨本芬突然被学校下放了。摆在她面前的只剩两条路:回农村种地,继续从前一眼望不到头的苦日子;留在县城里,和章医生结婚。

杨本芬选择了后者。她渴望上学,想过吃得饱饭的正常生活,而章医生有一份稳定的工作,还提出愿意送她去读书。

和那个年代绝大多数的中国女性一样,杨本芬还没来得及想清楚结婚是怎么回事,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入婚姻,和一个只见过几面的男人结为夫妻。

关于丈夫的一切,她是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,如解谜一般,慢慢摸索来的:原来,他比她大7岁;原来,他有肺结核,不能干重活;原来,他是一个对外人热情,对妻子冷漠的人。

书里记录了许多令她至今想起都十分伤心的往事:

刚结婚时,吕仍习惯于单身生活,每时每刻都离不开他的工作、同事。每周日只在晚饭后才回家坐上一回儿。惠才一个人住在阴森森的土房子里,半夜被楼顶成群的老鼠吓得直哭。她央求吕留下,吕却只扔下一句,“不要疑神疑鬼”,又回医院了。

不久,惠才怀上大女儿,肚子大到弯不下腰。她请吕帮自己倒脚盆,吕不肯,理由是“自己的事自己处理,不要搞得娇生惯养”。同样的话,在惠才刚生完大女儿的头一夜,吕又说了一遍。

还有一次,惠才独自回乡看望公婆,公婆塞给她两只大白鸡。谁曾想,不到一周,白鸡被人偷了,吕整整两个月阴沉着脸,任惠才如何哭着求他原谅都一言不发。多年后她才知道,吕当年认定她把白鸡偷偷卖了,换钱给了娘家。

……

丈夫的冷漠和不近人情让杨本芬感到难以置信。她从小见证父母之间的相处模式,“爸爸比妈妈大17岁,总把妈妈当小妹妹看待,很体贴妈妈”。日子再苦,父母之间也总有绵绵的情意,“妈妈叫梁秋芳嘛,爸爸每次喊她,都是‘芳哎,芳哎’,在家看到妈妈做事,爸爸也总是说‘我来,我来’。”

而章医生从不喊她的名字,大部分时候用“嘿”代替,孩子在的时候就是“姆妈呢”、“姆妈呢”。

除了种菜和劈柴,章医生不做别的家务,“扫把倒了都不会扶一把”。杨本芬一边做零工,一边带三个孩子,里里外外地忙活,有时实在忍不住抱怨一句,“你就不能搭把手?”得到的回复永远只有三个字,“命要紧”。

什么叫“命要紧”?杨本芬不明就里。几年后才知道,章医生早年在部队里染过肺结核,不能过度劳累。谜团解开,她迅速地原谅了他。不做家务不要紧,只要能多给她一些温情和疼惜就好。

然而,愿望再次落了空。

她生病,在厕所吐得天翻地覆,对方不闻不问,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,“问他为什么不关心?他就是沉默,逼不过终于开口,讲一句‘晓得你不会死’”。后来母亲过世,杨本芬天天以泪洗面,心里很希望丈夫能来劝劝自己。结果,“他半句话都没讲过,再也没提过妈妈,再没和孩子们提过外婆”。

杨本芬和妈妈秋园

年轻时,她哭过,控诉过,大吵过,但每次吵架都吵不出个名堂。章医生即使知道自己错了,也不会认错,更不会劝慰人,唯一的方法就是赶紧走人,在医院住几天再回来,留她一人在家里哭得肝肠寸断。

“我模样不错,能说会写,手脚麻利,为什么不值得他珍惜呢?”她百思不得其解,只能用对方悲惨的身世作解,“他也是个可怜人,刚出生就被亲生父母送人,后来养父母在土改中被斗死了,亲生父母又不认他,他才会对家庭如此冷漠”。

最绝望的时候,杨本芬想过死,可是看着三个孩子稚嫩可爱的小脸,她又舍不得。偶尔章医生自知理亏,回家时会买两块她爱吃的豆腐,或者吃饭时给她舀一碗鸡汤,她又心软了,似乎看见了一丝曙光,“为了孩子,日子也要过下去,心里盼望着他会对我好”。

她就这么盼望着,盼望着。六十年过去了。

两个好人的婚姻悲剧

《我本芬芳》出版后,豆瓣短评里出现频率最高的词,是“气愤”。许多年轻读者心疼“惠才”在婚姻中受到的冷遇,痛骂“吕”是个渣男。

看到这些评论,杨本芬很难过,难过到后悔出了这本书。“老爷子绝对不是一个渣男”,她替他辩护,“他是个非常好的医生,对病人很爱护,工作负责是不用讲的”。

丈夫是个老实人,身为妻子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。“他不抽烟不喝酒,不暧昧不玩钱,就老老实实地赚工资回来。”有一次,一个病人为了感谢他,往家里送了只土鸡,杨本芬回想起来觉得蛮好笑,“他吓得不得了,生怕受了贿赂”。

在儿女眼中,章医生也不失为一个寡言但温和的父亲。二女儿章红的记忆里,父亲“不打人,不骂人,对孩子们没得说”。章红上中学时,每天早晨会经过一条小路,草丛中的露水总会把她的裤脚打湿。她从没提过这件事,但父亲察觉了,“他就大中午在那儿锄草,我当时特别感动”。

章家三姐弟

后来,章红考取了南京大学中文系,成为一名作家。姐姐和弟弟也都考上了大学。一家出了三个大学生,这在八十年代的边远县城,是件颇为轰动的事。

章红将其归功于父亲和母亲的共同托举,“每到杂志征订季,爸爸就会把单位的征订目录带回家来,随便我勾选。姐姐要高考,也是爸爸彻夜排队,替我们买《数理化自学丛书》。他和妈妈一样,对孩子在学习上的需求,都是全力支持的”。

长大后,章红反复思考过父母的婚姻问题。一桩没有坏人的婚姻,为什么两个人都不幸福?

她觉得,从家庭合作体的角度来看,这段婚姻是合格的,“我成长的过程,无论是上学,结婚,生孩子,都很顺利,因为父母一直在帮助我,我是他们婚姻的受益者”。

但她深信,妈妈的痛苦也是真实的。性格不合是一方面,“如果用光谱来比喻性格,他们两个属于光谱的两极,我爸爸不能满足妈妈的精神需求”;

而在父权社会中,丈夫对妻子习以为常的轻视,则是更深层次的原因,“对外人不好是会有后果的,但是妻子是自己人,对她不好,她也不会离开,这在当时的中国社会是很普遍的事情”。

杨本芬承认,丈夫确实不是一个坏人。她见过许多更加悲惨的妻子。曾经的左邻右舍间,家暴是常有的事,半夜睡觉,总能听到隔壁女人被丈夫毒打时的求饶声。

她讲起来也叹气,“那男人平时看着还挺像样子,但是打起老婆来,像抓鸡一样,从这头丢到那头”。没有人替她们伸张正义,“女的自己挨了打,也羞于告诉别人,怕被看不起”。

她们那辈人,婚姻不幸福的概率太高了,而绝大多数妻子都选择了隐忍。

杨本芬也从未想过离婚,母亲“嫁鸡随鸡,嫁狗随狗”的观念对她影响颇深,“女人基本上都是这样的,都想往好了过,不想轻易把家庭拆散”。她自己的幸福,永远排在孩子们的幸福之后,“不离婚,小孩起码有个完整的家,如果离婚了,三个小孩就不见得都能考上大学”。

“结婚,是最没意思的事”,她在书里写。章红和姐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,杨本芬对她俩说,你们不要结婚,至少不要太早结婚。

“很多人的子女没找对象,就很无奈,很着急,但我不这么想。找到好的,志同道合的,能够互相疼惜,这是一件幸福的事。如果找到不好的,那何必找呢?自己生活反倒更好。”

好在,孩子们都过得挺幸福,生儿育女,有自己的事业。但她内心始终怀有一份对女性境遇的悲愤和同情。那个年代,一辈子都没有在婚姻中得到温情和爱护的女性不在少数,许多人都对此习以为常,在日复一日的痛楚中变得麻木,早早地失去了对情感世界的渴求。

杨本芬是个例外。人至暮年,她迫切地想为自己,还有和她一样的老妻们发声,“婚姻对女性是不公的。就算家丑外扬,我也要把这些事写出来,对于女性来讲,这也是一种警醒,让她们知道还有这样的婚姻”。

对于一个一生追求体面的八旬老人来说,把自己最隐秘的伤痛书写下来并公之于众,绝非易事。

章红觉得母亲的决定很勇敢,“如果她想要美化这段婚姻,其实也很容易,但她敢于面对内心最真实的感受,敢于面对生活的真相,而不是粉饰太平,只去呈现美好的那面”。

写作是救赎的开始

回首这一生,杨本芬常自嘲是个背时的人,“想读书也没有读到,想工作也没有找到好工作,丈夫也不疼惜,命就是这么苦”。

从晚年开始写作,是记录,也是为了解惑。妈妈的一生为什么这么艰难?全家人为何都像水中的浮木一般挣扎求生?自己倾尽所有,婚姻怎么还是不幸福?

写作的念头一旦出现,就再也无法压抑下去。60岁,她在女儿家的厨房里写,在外孙女的摇篮边写;70岁回到南昌的家中,她伏在用飘窗改造成的书桌上写,在阳台的缝纫机上写;80岁,她的身体状况已无法支撑她久坐,她就半躺在藏青色的皮革沙发上,用iPad一笔一划地写。

苦难和伤痛是命运对写作者的馈赠。杨本芬从不需要打破脑袋去想,故事就能源源不断地流出来。她的文字有一种被生活浸泡透了的鲜活,普通话夹杂着湖南方言,字句看着都普通,但排列组合在一起,就是特别有韵味。

你若问她,写了20年,解惑了吗?她摇摇头,仍有许多事情想不通,搞不懂。

但她不那么悲伤,也不那么恨了。一遍遍地书写让她变得平静,也让她原本枯燥乏味的晚年变得丰富起来。

她十年前学会了打字,每写完一篇故事,就贴在天涯论坛上。她有一小群忠实读者,每当看到有人跟帖,她好感激,定要仔仔细细地挨个回复,“谢谢你来看呀”,“老都老了,有你们这些朋友和我交流,我好幸福”。

后来《秋园》出版,成了榜上有名的畅销书,她也成了“网红奶奶”。一拨拨的记者踏破了她家的门槛,沉寂了几十年的老屋突然变得热闹起来。

对名利,她看得很淡,但她喜欢和年轻人交流。每次有记者来,她都像任何一个寻常人家的外婆一样,早早地准备好热茶和水果等候,临走还不忘往记者手里塞一把花生糖,“拿着路上吃”。年轻人也喜欢她,大部分记者回去后一直和她保持着联系,生活有了好消息,总不忘跟她报喜。

腿脚不便的晚年,杨本芬被“枷”在这间老屋里,所幸有写作,她的世界才变得宽广、自由。她甚至有能力在她82岁生日这天,用刚刚到手的版税请全家人吃一顿生日大餐。“以前都是孩子请我吃饭,终于轮到我请他们了”,她乐呵呵地告诉我。

女儿章红也很为母亲的成就开心。她对杨本芬说,“如果你没有这种写书的兴趣,你现在的生活中就只有膝盖疼、家务事、照顾爸爸、和钟点工她们相处,多无聊呀”。

外界给杨本芬的爱和肯定,也多多少少抚慰了她在婚姻中不被善待的失意。

她从前写东西,喊丈夫来看,对方望都不望一眼,她好伤心。但现在不会了。豆瓣上有一万多条短评,无数网友热切地盼着和她交流她写下的文字,她读得津津有味,兴致来了再把自己写过的故事看一遍,“这些东西竟然都是我写的,真不敢相信,写得真好哟”。

她曾是卑微的妻子,一辈子盼着获得丈夫的疼惜和温情。可她现在不盼望了。在“今天脱了鞋,不知明天穿不穿”的年岁,她觉得时间好宝贵。她要抓紧时间,把脑子里的故事都写下来。这是她能为自己做的,最好的一件事。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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